城区文联 发表于 2020-11-24 15:59:36

【品清湖第四期】辛卯会饮记(小说)

辛卯会饮记 侯 勇

  其时,初夏的小虫已吱吱开鸣,树影摇曳,星光灿烂,每个亮点后都有一条长长的线,不为人知,那是天上的线条,穿越自己的时空。    【论道】 曾经的远行,只是在刻痕的凹底处徜徉,一如此刻,我们仰望月亮上的沟壑。一场伟大的仪式,局部被无限地放大,成为我们的道,可道,非常道。放弃时间,便是平等。一切将成为现实,亦或虚无。  石虎说,东方文化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从思想高度上看,《道德经》才是真正的中国文化精髓,尤其是从事艺术创作的人,不悟道不成象,是一场空。司马迁为什么要写老子在过关的时著述《老子》,我们搞艺术的最清楚,过了这个关,一切都明白了。司马迁自己也经历了关口,一刀下去,道很深,最终成象《史记》。  晋侯说,老子自身成型是充满怀疑的,可有可无,有三老子之分,一位李耳,一位楚人老莱子,一位周太史儋,老子可以一分为三,有三种境界存在于人世。  王浩说,那就是天性、神性和人性。  夏君说,天性就是自然,神性就是艺术,人性是世俗。  石虎说,参悟是人类永恒的命题,佛教也在解决这个问题,只是角度不同,说法不一。艺术主要是说象,老子说了,大象无形,一句话就是有还是无,可形不可形,能做不能做。这就是艺术的本质问题。象,是因为被我们画出来的才是象,被画出我们所认知的象。  夏君说,人与世界的关系是循环关系,对立与对应,终级是统一的,从艺术上看,世界在前,我们在后,自然在前,人性在后。  石虎说,何者为后,人之永远不能被审视的主体才是后。当我被审视,被审视之我不过是我的替代品,主体之我永远在其后。我看世界,被我感知的占有和给予,它们是我的载体,但不是我。我的一切也不是我,是我存在的物证,我的喜怒哀乐只是我的一部分,都是客体存在的事实,属于前我,前我非真我,只有后我才是我的灵魂,后我近神而远人,无形无象,处于冥冥之中,是绘画中要表达的东西。晋侯说,神性状态更接近艺术本源,神形一致,写下一,其实不是一,只是一条线而已,或许就是连接下一手的渠道,按照心中的象,组成了另一个世界。  石虎说,前面的人苦思冥想,不断从心中的那个象里面觉醒出来。出来的过程就是老子过关,一过就完成了生命。由感而觉,艺术心灵需要天性般地敏感于象,捕捉到象,象才是你所能表达的感知与自我,否则,你就是在重复别人,重复普遍已经掌握的认识,重复浪费的过程。  众人说,请酒,请先生。    【言象】 请老子入席,落座身边。在他的时间里行走,美伦美奂的传说又是谁的象呢,映衬谁的灵魂。  石虎说,先生,大象无形,无形何以言大,实际上是道之大,才有象之大,于是可名或不可名,绘画是虚构的象,如果无名,象也就无形,那还画什么呢。  晋侯说,我们看到的不是色彩和线条,是象。  石虎说,象是灵魂对存在的占有和给予,眼手画出象,就是心性表达,赋予外形是为了更接近于象。拘羁于眼手的是匠人,呆板地迷恋技艺,而不是用神觉,不用灵魂创作,眼手的感应是下意识的,机械的,就成了空洞无意味的抽象,这毫无意义。  晋侯说,是从人到神再回到人的过程。  石虎说,这是象式构建的基本方式。  晋侯说,完全停留在无我境界也不对,象就是我,我就是形,无我是无形,空洞的形而上的,回不到人性,算不得成功。  石虎说,应该审视一下,这个我其实不是自己。  夏君说,谁来审视,创作者,旁观者,还是时间。  石虎说,衍生之后可能会根性衰弱,往前才是根本。不管你怎拓延它的枝叶,根和干的主体地位是亘古不变的规律。在法之前,是道,是精神。所谓现代性就是改变陈旧的象而突出崭新的象。  老子说,夫物芸芸,各复其根。规律万物,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万物并做,吾观其复。  王浩说,先要理解道,再修补德,然后进入神性,赋予万物形象,最后成势,再从神性回到人性自然,周而复始,圣人抱一为天下式。  夏君说,这时候,可道也可名,艺术的渐进与自然规律和生命痕迹是相似的。  石虎说,人人都可以感知到象的存在,却无法捕捉到它的踪迹,这就是艺术的艰辛,只有少数人进入到混沌的核心,多数人在外面,气象万千都是假象,道不清,说不明。  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晋侯说,烛下言象,若隐若现。    【抱一】 面对的老子,真人还是个象形,是三个影子中的哪个。道不可言,他的到来正在离我们而去。  晋侯说,我们转身之后就被树木遮蔽,树挂着风,散发出青铜的气息。人们点上蜡烛,用大绳拴住一只腿和一只耳,上面的人们早已架好了辘轳,有人向上拉,有人在撬,有人在垫土,一寸一寸地上升。即将大功告成之时,嘭一声,绳断了,重新跌在坑里,无伤,重新开始。它在地下沉睡了三千多年,人们牵来三匹骡子套上大车才装上。也许你们已经猜到了,司母戊大方鼎。那里的金文无法用美来形容,就在我们身后,看哪,大鼎腹中,我已经触摸到了纤细的线条,正是拥有文字使用权利的朝政的延续,才有了后来诸子百家的论述,青铜在跨越千年后成为老子手中的锦帛,谁知道金文变异前后的秘密。  王浩说,离我老家不远,黄河北岸。  晋侯说,离我居所很近,太行东麓。  石虎说,与我故乡相邻,有条大道。  晋侯说,让这些字的主人慢慢苏醒吧,我继续讲述下去。小屯村农民将破碎的骨片连同稼穑一起从土地里拽出,他们说这是龙骨,卖给药铺,甲骨背上的刻纹清晰可见,却无人识别。这些线条除了考古学家和艺术家,不再有人使用它们,我们的艺术已经走向了另一种模式。我们从现在回到殷商去吧,让造字的主人转过身来吧。  盘庚说,我来了,祖先用战争之刀镌刻甲骨,千百年来所谓的书法,用笔、结字、章法,都是取之于我的用意我的神觉。  夏君说,刀有锐钝,甲有细粗,骨有硬有软,刻画不一,甚至有纤细如发之笔,线条连接处有剥落,浑厚粗重,可见创造者的坚定意念和大气若愚。线条决定了结构,长短大小,均无制约,或疏落,或错综;或密集,或严整,字象成形,表达一致,今天看来古朴中饱含无限情趣。  晋侯说,甲骨文中最多的信史、饮酒和敬鬼神的事,都是在为王做事,所以竭精殚力,刻骨铭心,这样的书写,后人在精神境界上无法比拟。  盘庚说,字,屋宇下的君子。他们守着先人留下的遗迹,将万象归纳出不同线条,毕生完成一个工事,这与后世的你们追求守拙抱朴是一样的。我始终带领他们走向与上天沟通的道,而他们也迷恋于心智的挖掘,迷恋于无数个象蜂拥而至,那该是多美的景象,我甚至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石虎说,从金文追溯到甲骨文,看那线条之美,造型对称、变化以及章法之美,那是一个时代的神觉。战国之后,民间草篆变向古隶,文字之象就开始消弱了。  王浩说,还有一半的甲骨文无人识别,我们无法找到创造者的象,我们的字思维还不足以到达先人的神觉。  石虎说,从老子到盘庚,一千年间似乎很短暂就找到了源头,当我们坐在这里,把握的是玻璃器皿,不是青铜铁器,从文化上说这不是进步,更谈不上创造力了。三千年前,他们想到什么就能造出什么,他们的世界是单纯的,把象发挥到了极致。  晋侯说,再往前溯源一两个千年,看见的是器物上的陶纹,还有符号式的陶文,东西方文化所呈现的是一致的,世界文化的初始是线条。  石虎说,从史前陶文到甲骨文形成文字的雏形,中国文化的载体是线条。所谓的技术就是给你这么多线条。看甲骨文,一个字可以有多种形态,不同的线条都体现出造字者的想象力,这时造物主给了造字者毕生的难题,一代一代创造出来,人死在字里,字活在人手中。一笔一划,一点一横,线条都有形象有意味,气象万千。回到造笔之初,回到造字之初,回到字表述的诗言之初,思考先祖磐石不变的那些根基是什么,从原祖根磐中找到拓展新文化的契机。你的道有多远,象就有多大。    【退之】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我们的会饮回溯了光阴,直到摩崖石刻刻画太阳面庞的万年。这些年,陈子昂的声音完全淹没在茫茫细沙里。生命的半途,在芸芸众生的喧哗噪杂中,找寻对生命与艺术的真谛,当我们推开一扇大门,空空如也。  晋侯说:无物,添酒。  王浩说,这句话有很多层意义,可以说基本上把当代艺术给否定了,一场空。也可以说是终于发现了自我,独行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石虎说,对,其实你已发现,但还心存疑虑。  晋侯说,艺术是神的使者,他来的时候我不在家,我去拜访的时候,他远游去了,是上帝派他来找我的。  石虎说,上帝就是你自己,他只是你的影子,世世间万物都是影子,都是你看到的象。  晋侯说,大多数人活在虚幻的影子里,从来都是知足的心态,不求进取,也不求甚解,从不去思考影子是上帝赐予的还是属于创造物。他们既相信虚幻,又不认为世间万物都只是影子。上帝也不会告诉他们,是自身灵魂不朽的物质决定了生命与艺术的特征。佛在你心中,你的心就是佛。  石虎说,上帝与人平视,却往往是被人轻视,因为人有强烈的被诱心和趋众性。要回归自我,人类的宿命是自由,不断争取,获取,才会有执着地寻求自我表现的途径,都把自己看作是上帝。  晋侯说,西方很多高明者后来都怀疑上帝,因为他要确立自己的上帝。其他宗教也一样,到了制高点,便没有了约束的规矩,只有认知的规律。  石虎说,科学即中庸,并非真理,今天已成为真理的代意,无奈。  晋侯说,真理独辟蹊径,线条就是足迹,也让很多人感到困惑。线条语言的障碍,其实也是思维定势的障碍。  石虎说,史前绘画、陶纹都是抽象表现为象境,这些画师本身就是巫师,通灵者,接近天地,更接近神,他们创造了图腾的各种方式。  夏君说,彩陶上龙鱼鸟,后来青铜器上的兽形与纹饰,甚至原始文字都具有绝地通天的功能,一个拥有文字表述能力的民族何其强大,或者说他们对象的理解是多么深刻,对象的形式挖掘繁衍得多么丰富,让我们称之为艺术,伟大的创造力。  石虎说,那些刻画在山崖断壁之上的图形,今人还是迷惑难解。象,很难用西方的分类解剖获得结果,因为象的本质不是一种客体存在物。  晋侯说,象,是在道上生出来的,进入了字思维,出手的线条便是象,但这个象来源于初始,所以具有普遍规律,也能够被大家所认识,正如我们今天看甲骨文一样,具有美感的条件反射,然后从线条之象进入文字的整体之象。看先生的字如“索首觅足”的索字,将“系”的部分写得曲折蜿蜒,这是“索”字的字意,下方的“小”字,置于极右之下极小之状,获取之难,获取之小,这是字魂。先生将索字的上下用细线,中间部分用粗线,就是典型的字思维,凸显了象,人与物都是客观存在的,而绳索却是主观意志的指使,它决定了人如何到达物。接下来的“首”字,闭目沉思,古人相遇,一看头顶装饰来自哪个部族,一看眼睛里传递什么信息,这就是“首”字特征,先生著此字,将中间那一撇斜拉长,极具动感,正像一人远处走来,双目炯然,头上的翎羽有所暗示。“觅”字顶端一撇粗厚,三点随意,见字下方一长一短,有急有缓,铺满了整个地面,如此寻觅,井然有序。“足”字,强化了整体上人的形象,昂首,双手摆动,最后一捺,步履厚重而张扬,非常人之行。古人造字之象,不仅有形象,还有意象,蕴含了生命体验。总之,得到是艰难的。  王浩说,如此解读,各具形象。  石虎说,我主张在造象的象式中一定要回观自然,给人一条思维和经验的通道。在象表述这条通道上,显现人观与神观的差异。象属于心灵的轨迹,是灵魂中诗意的部分。王浩说,那些隐藏在寺院里线条色彩,和收进博物馆中的远古作品,是上帝遗失在人间的玩具,人的成长很快,丢失得更快,追求新的前沿的东西,有时候可能就是小伎俩,太诱惑了最后是抽象,乱象。  石虎说,抽象也是靠灵魂神觉得来的,不是简单随意的拼接,但是,没有线条上的突破。象是万物,却有情愫玄妙,是心灵无形而有欲的神觉,就是无形的心物。  夏君说,没有归宿。  石虎说,线条捕捉万物本质,是被审视的灵魂的靠近。  王浩说,对线条以及线条方式的憧憬和创造,是一种道式的发展。无论是抽象还是具象,现代还是后现代,明天我们可能成为后后现代,无论怎样的命名,其实是时代正在将我们推拒到很远。  石虎说,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反也者,道之动也。     众人依次退下,回到各自出处,会饮恰好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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