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有话就讲 于 2014-10-19 22:14 编辑
近日偶遇一位三十多年前的同厂工友,格外亲切,聊了一午。感叹日月如梭,当年一起做工,打水、抬水、借水,锯竹,领料的镜头历历在目,恍惚就在昨天。可这已是近四十年的事了,当年竹笠厂的小工,现在都已满头白发了。
当年初中毕业后就辍学了,整天扛着钓竿在河里钓鱼。那时东海镇府门前的河边还未砌石壁,人民桥也未建,沙滩很白,河水很清,有大脚虾可钓,不论白天还是晚上都在河边钓虾。小叔那时在沙埔综合场竹笠厂做工,就跟我母亲说:二嫂,这孩子没读书整天泡在河里也不是办法,泡乆了不要泡成“水仙爷”(指溺水),不如跟我到竹笠厂做小工,也可学门手艺。在那年代,会做竹笠也是一门不可小瞧的手艺。有这样的机会母亲当然同意,第二天我就随小叔的单车尾到竹笠厂做工了,工种是铺叶,就是在笠胎的两层中间铺上上下两层纸,中间一层竹叶。计件算工资,工作很轻易,不用学习就会做,但工酬不高,铺一顶笠胎“海笠仔”是0.8分,“四号贩”是1分,“大圆头”最多钱,有1.2分,但最难做,当时铺一顶“大圆头”比铺两顶“海笠仔”还慢。在厂做一天工一般都能赚到五、六毛钱。当时东海综合场有竹笠车间、知青车间、知青农场,后来还有牛奶厂和副食品厂,很兴旺。我们铺叶仔工是最年轻的,有男有女,叫铺叶组,有两个,分别对口两个绞沿车间。两个铺叶组是在一间竹棚内,四周没墙,冬天北风括进来很冷。我们自己做竹棚墙遮风。一个组12人,一排6人对坐,就坐在地上作业。铺竹笠要三个钵,一个放笠胎,将笠胎两层打开后将顶胎倒放在钵上,在这上面铺纸铺叶,铺完将下胎合上用竹篾栓牢就算完成;一个钵盛水泡浸竹叶,一个倒扣在地上用来当椅子坐。自己随身带的什么东西就放在这个倒扣的钵内,比如上午带去中午吃的一点鱼、菜脯之类的东西没放在钵内要上蚂蚁,地板都是细沙,钵倒扣后压一压,然后旋一下,蚂蚁就进不去了。十三、四岁的孩子去工厂做工,母亲是高兴但更多的还是无奈!母爱无言,她经常是在前一天晚上做菜的时候预留一点菜放在小口盅中让我第二天上午带去,有时是一条小黄鱼,有时是两条“薄迹”鱼。我自己是不喜欢,难道吃这条鱼能多长一块肉出来?因为带这条鱼很麻烦,得提个工具袋去,没带这条鱼我就可以把米放在左裤袋,把菜脯放在右裤袋,“厚刀”插在后裤头,空着手走路多方便。可母亲硬要我带这点菜去,我已走出门了还要把我拉回来,从我的后裤头搜出厚刀,从裤袋里挖出米连同小口盅一起放在工具袋中让我提着去。但现在回想起来,当年母亲煎的鱼是很香的。12个人做工,你做你的,我做我的,工资不相混,但这特殊的工种却要相互合作,不然谁都不能生存。最主要一个是用水,铺叶要用很多水,竹叶要用水泡,不然很硬不能用,其次是铺下去的纸要用水软化。场内只有一口水井,距离我们做工的地方有200米,只有一担农用大桶供大家轮流使用。满担我们谁都挑不动,得用两人抬,抬回一桶水是6钵,两人只能倒下4钵,剩下的两钵就借工友,等他去抬水了才还清。如果没人借水,水就必须储存在桶里,桶不能及时放回厨房门口的大树下,这时候就很可能要跟一个人发生矛盾了,这个人就是厨工,帮我们做饭陇头村的一个村姑,叫什么妹的。其实她多我们没有几岁,当年也就十八、九岁,但她偏偏要叫我们“侬仔”,一找不着桶就在操场里大声叫骂:“是那个歹命侬仔桶无拿出来还我?”边叫边找。现在回想起来也是的,她没了这担桶也干不成活,她要用这担桶挑水回来煮饭。那时我们自己带米和番薯,去到后放在自己的食盆中,她就帮我们逐个加上水,然后放在大灶中蒸,没桶她什么都干不了。但那时我们没想这么多,她骂我们我们就要“报复”她,办法也很独特,到中午起饭的时候,她要站在灶上从蒸笼里拿那一百多个饭出来,那时候灶里还有余火,我们就拿一段有两个完整竹节的竹,偷偷塞进灶肚,竹受热一会儿就爆了,那响声比鞭炮还响,那是名符其实的爆竹!吓她一跳。竹一响她又骂了“歹命侬仔,歹命侬仔!”我们都装作老好人:“这是那个歹命侬仔(干的坏事)?”在那围着等饭的大工友也会心的笑了。在那枯燥无味的工作环境中,这可算是娱乐了。
两年后,竹笠逐渐没销路,我们也就没工可做了。那些小工友各奔前程,大部分到深圳发展,很难再相逢了,近四十年后能偶遇当年的小工友,“追讨”当年欠多少钵水的老数,真正是人生的一大幸事!
我还有亡命相交的工友。八三年在化肥厂当排渣工,就是将沸腾炉烧后的炉渣拉去倒掉。这是一个工作环境很恶劣的工种,炉头很热而且到处都是硫磺味很难闻,因为环境恶劣,因此一个工日只做两个小时。做日班和中班还可以,做下夜班就难受了,怕误了时间,因此我晚上八、九点钟就到厂里去,就在沸腾炉边找个地方倒下睡觉,但那机器的轰鸣声吵着是睡不了的,特别是二个小时的班上完了是深夜两点多或四点多,没地方可客身,更难熬的下雨天,境况更惨。同工班的一位工友老李,他是正式职工,在厂里分有宿舍,因他是转化工段,一个工班是八个小时,上班时宿舍空着,就让我下班后去休息。尽管是硬床板,且整年没洗,散发着很浓烈的汗臭味,但那时候有这张床借睡,可比今天五星级宾馆的席梦思还舒服。
化肥厂每过一段时间就要停产检修,检修时厂长,车间主任每天开工前都要喋喋不休的唱一篇注意安全的老曲,大家身家性命所在,对安全的事当然很重视,但我还是涉险了,幸得有老李舍命相救方得无碍。事情是这样的,我是临时工,检修时编入起重组,起重组主要任务就是吊换破旧的设备。当时要换转化塔内的四块锌板,转化塔是一个直径约2米高近10米的圆筒,四块锌板安装在距塔底一米半左右的位置上,起到火炉窗一样的作用。生产过程中锌板的下面是空的,锌板的上面放满陶环和触媒,沸腾炉烧出来的三氧化二硫热烟通过这个转化塔就变成硫酸从锌板下面流出来。这些锌板的更换出入都要通过塔顶的入烟口。当时吊出四块旧锌板,每一块我一个人都可以搬动,很轻,想来那四块新的也重不到那里去。(那四块新锌板是去河田螺溪订铸的,运来后没搬动,在汽车上直接用卷扬机绳系好就吊起来放到塔内。)于是我和老李先钻到塔府底等,看那卷扬机把新锌板下放到那特定的位置把它扶正到位,新锌板慢慢落下来之后我先去扶它,没想到根本就扶不动,用肩顶也顶不住,老李见状猛扑过来,两人合力方把锌板推到塔边靠住。在这瞬间如果谁不尽力缷肩,对方就会被压死!我跟老李尽管相识仅半年,在那生死攸关的时刻,却是并肩应对,舍命相护。脱险后,老李说,年轻人,不错!如果年轻20岁我交定你这个朋友。我说,这样交朋友不是更好!那次涉险的原因是:原来旧锌板被硫酸腐蚀后已没有原来三分之一的重量,而新锌板一块要400市斤以上,在那个无路可逃的塔底要不是老李舍命相救,后果不堪设想!
往事如烟,在竹笠厂,最羡慕的是同场的知青,他(她)们会唱歌跳舞,吹笛子口琴,还会写宣传栏。特别是他们买饭牌吃食堂,不用每天带米去;在化肥厂最羡慕的是正式职工,不仅有宿舍,还经常发劳保用品,有工作服。那年代到处都有宣传栏,都有工农兵的画相,其中工人的画相最醒目,着工装带安全帽。那时候没有什么名牌时装,工人的工作服最好看。一些机关工作的领导上班或出席会议都穿工作服。我当时心想好好做小工,争取表现将来转正当工人。但这些理想都落空了!
往事如烟,人生如梦。四十年后再回首,逆境中的苦和累仅是今日工友重逢时的谈资,唯有恩情义爱难释怀!现在老李已作古了!但他当年教我抡24磅大铁锤时的话我至今还记着:腿跟要站稳,目标要准。抡得起24磅的大铁锤啥时都有饭吃,做人就要做吃硬饭的人!这话在理,我将慎记终生。 银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