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可供人享乐的东西,真的不少:芳香四溢的美酒、色香味俱佳的美食、草长莺飞的田园风光等,不一而足。
在如此多的享乐面前,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爱好又是各各不同的。古往今来都是这样。
比如李白,离开酒那是绝对不行的。在他眼里,帝王将相算什么玩意儿,“惟有饮者留其名”,烹羊宰牛、狂饮三百才是必须且快乐的。什么“五花马”、“千金裘”,统统都是可以拿去换酒喝的。“自称臣是酒中仙,长安市上酒家眠”,杜甫先生对李白进行这样的描写,当是属实的。李白畅饮起来,那是不顾一切的,即便是唐玄宗那老儿差人唤他,照样是“天子呼来不上船”的。那气派如何了得!用现在的话说,那叫“牛逼得很”啊。
苏轼呢,倒是个大大的美食家。面对各种美食,这老夫子自然都是大快朵颐的。饱餐之后,一边抹着油嘴,一边为后人留下了这样的调侃:“无竹令人俗,无肉使人瘦,不俗又不瘦,竹笋焖猪肉”。至于“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的诗句,更是写活了春天的美味。你看,“竹笋”、“肥鸭”、“野菜”、“河豚”,真真是一句一美食,让人馋涎欲滴哇。由此我不禁心起疑问:今天的那些“东坡肉”、“东坡肘子”、“东坡豆腐”、“东坡饼”等,是不是因为冠以苏老先生的名字,才得以经久不衰的呢?
热爱田园风光,喜欢无拘无束之人,大概当首推陶渊明了。陶渊明自幼修习儒家经典,爱田园、喜幽静,不同流俗。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便是他对自己生性的如实写照。几十年的游宦生涯,使陶公看透、并厌倦了那腐气弥漫的官场。因此,他身在衙门,心系田园,最终解印辞官,告老还乡,开始了自己的归隐生活,直至生命结束。在“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的田园风光里,他找回了“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喜悦,并为后人留下了许多描写田园风光的千古名篇。那篇著名的“桃花源记”,我们至今读起来仍然有一种超然脱俗、甘之如饴的快感。
当然,由于大千世界的多色多元,人们的爱好自然也广而泛之,不会、也不可能止于“美酒”、“美食”和“美景”的。 比方,有的人的乐趣便是读书。西汉的宰相匡衡、东汉的政治家孙敬、东晋的吏部尚书车胤,就是酷爱读书的的典范。他们凿壁偷光、悬梁刺股、囊萤夜读的故事,早已成为耳熟能详的千古佳话。但是,佳话归佳话,我还是总觉得,匡衡、孙敬和车胤的读书,未免有些过于沉重,很难从中体察到什么快乐。至少是,他们的读书,少了些李白饮酒的狂放、苏轼美餐的淋漓,以及陶公采菊东篱下的悠然。 真正享受读书的人,历史上应该有一些的。明末清初的那个郑成功大概就可以算上一个。至于郑成功到底读了多少书,享受了多少读书的乐趣,现有的史料似乎难以考证。但他那“至乐莫如读书”的名言,倒是道出了读书的至极美妙。在郑公看来,人世间没有比读书再快乐的事儿了。这话是否有些绝对,抑或见仁见智。就鄙人来说,在心底处还是极赞同和欣赏他的看法。因为,我有着和他同样的感受。 我自幼喜好读书。不管何时何地,不管做着什么,只要一见到书,就能马上勾起我的“读瘾”,一捧起书就能瞬间 “忘我”。再倘若遇着心仪的,那一定是爱不释手,务必一口气读完的。这“爱”,真真切切地发自内心,绝无半点矫情;这“爱”,是其它任何东西也替代不了的,绝不可半点兼容;这“爱”,已经伴随了我大半生,并且会毫无疑问地继续陪伴我走到生命的尽头。说来也怪,我家祖上世代无通文墨之人,幼时的我,既无三徒教,不闻过庭语,怎么会对书如痴如醉呢?我自己也搞不懂。看来,这世界上的事情呀,有些还真的是说不清、找不到或无须问其原因和理由的。倘若有点理由的话,那就是读书给我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快乐!
在我看来,读书是一种观光。
我觉得,一旦置身书海,自己就拥有了整个宇宙。可仰观苍海之大,能俯察粒子之微。比如,我每当打开史书的时候,心里就充满了像免费获得一张漫步历史长廊的入场券的喜悦。多少年来,我在时光隧道里纵情穿越,将世事沧桑,尽收眼底,贪婪地去浏览那辉煌壮丽的历史画卷:
——在时光隧道的尽头,我听到了排山倒海般的轰鸣,哦,那是盘古开天地时筋骨发出的铮铮声响;
——在深山老林里,我看到了围坐在篝火旁的一群生灵,哦,那是茹毛饮血、刀耕火种的原始人;
——在九嶷山上,我抚摸着湘妃竹上的黑褐色斑点,那是娥皇和女英怀念丈夫帝舜的滴滴泪痕;
——顺着鸣条、牧野的硝烟,我听到了夏桀、帝辛的哀鸣;
——咸阳城下,我看到了排列整齐大军,那是嬴政凯旋的部队,城头空中飘动的猎猎战旗,分明写着秦王横扫六国的赫赫声威;
——我刚感受完鸿门宴上项庄舞剑的寒光,便听到了垓下传来的虞姬的哭泣;
——在大漠西域的沙漠里,我看到了一串串骆驼的脚迹,听到了风中传来的声声驼铃,那是汉武大帝开辟丝绸之路的队伍,在向世界播撒着东方的文明;
——长安都城的火树银花,照得我睁不开眼睛,宫廷的雅乐大曲,听得我如痴如醉,那是强盛的大唐帝国,在一片歌舞升平中,接受万国来朝,在这里,我看到了中华民族的威严和金发碧眼人的毕恭毕敬……
在这条时光隧道里,我还饶有兴趣地参观、把玩了赵匡胤的皇袍、成吉思汗的弓箭、朱元璋的斋钵、玄烨的马鞭...
史书里的故事,一次又一次地澎湃着我的激情,沸腾着我的热血,震撼着我的心灵。淋漓酣畅!这种观光的感觉,除书以外,还能上哪里去找寻呢?
在我看来,读书是一种品味。
书是典雅高贵的传世名画,书是醇香甘美的陈年老酒,书是厚重隽永的经典老歌,书是细腻光滑的名贵丝绸。无论是风骚的楚辞,还是酣畅的汉赋,无论是典丽的唐诗,还是俊逸的宋词,仔细品味起来,都是美不胜收的。
我在 “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诗句中,品出了屈原大夫的高洁;
我在《上林赋》中,品出了司马相如的复杂情感和良苦用心;
我在“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歌咏里,品出了曹操的伟大抱负;
我在白居易的《长恨歌》中品出了李、杨爱情“此恨绵绵无绝期”的凄美;
我在苏轼“谈笑中樯橹灰飞烟灭”的诗句里,品出了周瑜的帅气和潇洒;
我在《岳阳楼记》里,品出了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爱国情怀……
当然,书中的滋味绝不仅仅如此。春风拂面的惬意,夏日滂沱大雨后的清凉,秋天落叶凋零的无奈,冬天雪花飘舞的壮观,喜怒哀乐,酸甜苦辣,都可以在书中品味到。读书可以使我经常约会文化盛筵。这一切,难道不是一种快乐无比的事情吗?
在我看来,读书是一种和圣贤的亲近。
人间古来贤达多。而书籍,则是我与古今中外圣人贤达沟通的捷径。打开它们,古之先哲,今之圣贤就会不邀而至。在这里,我曾与杜甫一起登上岱顶,也曾与苏轼共赏一轮婵娟,在这里,我曾和雨果、但丁共同交流,也曾与老舍、巴金一起畅谈。在这里,可以感受到老庄的超脱,陶潜的隐逸,岳飞的悲壮,鲁迅的激昂……然而,最使我快乐的,还是在书中聆听先哲的对话。接受圣人的教诲。
“巧言令色,鲜矣仁”,让我看到了孔子那双洞察人世的锐利的眼睛。
“道可道,非常道”,让我悟到了老子那 “世上没有永恒不变的真理”的辩证思维。
荀子的“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让我明白了:坚持不懈,事可成也。
墨子的“君子不镜于水而镜于人”,让我懂得了:以水为镜,只能看到自己的美与丑,以人为镜,才能知道心灵的善与恶。 韩非子的 “自胜谓之强,自见之谓明”,告诫我:能够战胜自己的人才是强者,能够认清自己的人才是明智的。 董仲舒的“躬自厚,而薄责于人”,使我明白了:做一个君子,重要的是要严格地要求自己,而对别人的责备则应采取和缓宽容的态度。 先圣们那充满哲理和睿智的话语, 烁金流香,字字珠玑,厚重处如同黄金,光耀满天;轻快处好比飞鸟,踏水无痕。遨游在如此斑斓的文字中,尽享大师们用语言铸就的美餐,是既长见识又快乐的。无怪有人感叹: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
在我看来,读书更是一种消遣
因为我的读书,从严格的意义上说,也许算不上“读书”。人家那些名家学者们每每谈起读书来,大都是强调什么“明确目的、有所选择、制定计划、用心用功”的,而我呢,则是随心所欲、百无禁忌。
一无明确高尚的目的。我压根儿没有想着要从书中获得什么“黄金屋”、“颜如玉”之类的劳什子。因此,便没有苦读的负担,不需要心止如水、志刚如磐。
二无具体规划。既没有近期目标,也没有远期打算,纯属是随性而为。碰到状态好的时候,可以手持一卷,倚在床头,读到东方既白。碰到不来电的时候,也可以悄然放下,立马退出。
三无精心选择。不知道哪是该必读的,哪是该选读的。中国的、外国的,古典的、现代的,人文的、自然的,经典的、草根的,图书馆的、地摊上的,只要是带字的东西,我都想看看。不为别的,就为在一页一页地轻松翻阅中,获得某种快感,只要看到有一两句和我气味相投的话,就能乐上好几天的。
四则不求甚解。我的读书,不求获得其中的宏旨伟意,大都是浅尝辄止,因此,既不需要“三更灯火五更鸡”的勤奋,也不 需要悬梁刺股的毅力。这样的读书,自然不会沉重。自然是轻松快乐。
呜呼,我的读书,真的是一件不亦乐乎的事情!
至乐莫如读书,读书,真的可以像神仙一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