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丁 发表于 2017-9-29 09:51:35

望着月亮想起您

本帖最后由 市民网-客服 于 2017-9-29 10:15 编辑


又是一年的瑟瑟秋风,枯败了老家的荷塘。父亲的离开,也已满两个年头。伤疼成了身上的第207块骨头,唯有借助每年的中秋月光,疗一点点余伤。

一块瘦肉
记得初中一年级,星期五,正好是墟日,父亲来学校找我。好像那天母亲要去舅舅家,把钥匙交给我,让我等父亲。上午最后一堂课,父亲来到教室门口,一米七的身材看起来很伟岸,穿一件淡蓝半新的中山装,手上提着用稻草系的两斤猪肉,喝了点水酒加上太阳的炙烤,脸上泛着红色。父亲平时几乎不喝酒,也许是那天亲戚家办喜事的缘故。80年代乡村的男女相亲,一般由媒人撮合在街上找一家店坐一桌。

我把钥匙交给他后,嘟嚷了一声:“邻舍,我晚上没有菜了”。星期六上半天课可以回家,明早一顿有没有菜无所谓。父亲下意识的摸了口袋发现没有零钱,然后看了看手中的猪肉,说:“割点精肉吧”。我迷糊地从宿舍的箱子里拿出一把削铅笔那么小的小刀子,割了两个手指那么大的一块。
看者父亲出了校门,我才掂着这点瘦肉踩着木板楼梯“咚咚咚”地回到二楼的宿舍,放进装米的铁皮口盅。

80年代中期,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学校是没有饭菜卖的,也没有私人做生意。改革开放没几年,乡村的思想还没有打开。学校的住宿生一律自己带米和菜,从星期天下午带来,到星期六才回家,一般只能带一些腌菜、霉豆腐。偶尔带的萝卜干一般吃到星期三就馊了,夏天就带几个青辣椒切碎放上盐巴下饭,带花生米或者肉干的同学微乎其微,接近周末往往都是就着筷子下饭。那时候大家都爱吃饭,有菜没菜一个样,一盅饭三、五分钟就被干得就底朝天。

看者这一块鲜红的东西,我有点疑惑:“怎么吃呢?”因为习惯了“腌菜、霉豆腐”的生活,所以对它无所适从,只能把它丢进口盅跟米一起蒸了。大家都是把饭盅放进像豆腐箱一样的木格蒸笼,这样蒸熟的饭特别香。傍晚去厨房把自己的口盅取了回来,伴着“嘎吱嘎吱”的木板声,一股奇异的肉饭香沁人心脾。拿出筷子挑一撮入口,才知道这一盅饭是人生遇到的一顿美味。“人间有味是清欢”,苏东坡老先生当年途经安徽泗州时碗中也只有山野里的蓼菜、茼篙、新笋以及野草的嫩芽,还少了像我这样的一块真正的乡野纯猪肉。那种香,到现在仿佛仍在唇齿间流转。如今吃着饲料味的猪肉常常想起父亲,感谢他让我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一个中秋



很怀念小时候的中秋节,除了有父亲买的五仁月饼——其实那个时候的五仁只有一点花生、芝麻、糖而已,更重要就是中秋晚上全村伙伴一起拔河比赛的节目。头一天,大家就砍好了许多葛藤回来,把叶子去掉,有时碰上葛藤条里面有虫宝宝就烤来吃,特别香。
然后把一条条葛藤缠在一起,做成一条粗大的藤绳。[
吃过晚饭,父亲照例在月光底下辦开月饼。每年的中秋月饼都是一样的,今年也没有不同。我们赶紧吃几块,准备冲向村中央的晒谷场,因为伙伴们早已经在那里叫嚷。
这个时候,父亲不可置疑的声音响起:“今晚不要出去,到楼上读书”。我们不敢相信,“今天过节呢?!”,我们提醒。“年年都有八月半!”父亲陪我们上楼,坐在书桌旁。初中了,父亲对我们兄弟的学习有了不一样的关心;小学时只是逼我们练练书法,所以我们兄弟的硬笔写得不差。“考取功名”、“官本位”的思想深深地影响着父辈,他们始终认为“读书是最好的出路”,也下定了“砸锅卖铁供你读”的决心。整个晚上都是郁闷的,老是惦记外面的欢呼,但快乐是他们的,我们兄弟必须装着很认真。
难忘的那个中秋夜晚,皎洁的月光与父亲头上的缕缕白霜在我眼前摇晃。此后,我们兄弟再也没有参加小时候那种中秋活动了,是父亲让我们在迷浊的生活中学会摁住欲望,虽然不能够“宁静致远”,但也时时涤洗我心。
一个巴掌
“啪”,80年代末,在弄堂里,父亲一记重重的巴掌狠狠地甩在我的脸上。农忙时节是最累的,太阳也是最毒辣的。村西头自留地的宁波草刚刚割完,马上要犁地插秧。父亲是固执的人,预定要做的事一定要做完,哪怕太阳再大,时间再长,所以我们几个姐弟常常被迫给他送水送饭。

那一天的气温估计高达36度,父亲的吩咐我把田埂上种的豆苗上了一层泥土。村民是非常珍惜土地的,除了田里栽种主要作物,还要在田埂上栽一些豆类作物。黄豆的根容易露出地表,所以要从稻田里把泥巴塑在它的根部。然后让我挑两把稻草回家,临走交待我拿一壶水来。当时应该是正午时分,因为上山砍柴归来的伙伴都在村后的大樟树下乘凉了。


村后的林子里有一颗大樟树,周围有很多苦株树,还有枫树等。这里是小伙伴的乐园:春天可以来这里听鸟叫,掏鸟窝;夏天可以在树下剥莲蓬,捉弄毛毛虫,晚上乘凉看月亮;秋天,可以拣树叶过家家,捉迷藏;冬天,天还没有亮,小伙伴就齐集树下捡苦株子,玩冰霜。


来到林子旁,脚就不听使唤了,我把肩头的东西一丢,美美地享受开来,一个小时后才恋恋不舍地回家。
当我拿着一大壶水来到下屋的弄堂,看见父亲怒气冲天地跑过来,我怯生生赶紧把水壶递过去。父亲左手接过水壶,右手就甩在我的脸上。大姐刚好在那里编草席,她和周围的人一起劝开了父亲。那一巴掌不仅仅是因为我的懒惰,更因为是我在那年夏天中考的失利令他失望。此后,我到外面读书很少回家,每次回家总是看见父亲在田间劳作的身影,再也没有机会享受父亲的严厉。
那个巴掌也让我记住他要求我对待生活的态度,使我在以后的人生中能够守住底线。哪怕在最泥泞的年月,父亲的手掌没有让我迷失方向。
“关于观音娘娘的”一封信

跟现在的“电信诈骗”一样,“关于观音娘娘的一封信”也算是80年代的“书信诈骗”。我家隔壁住着养路队,以前都没有柏油路,泥土路经常需要人工养护。那个年代找个轻松的工作不容易,进养路队虽然工资不高,但也算一个不错的工作。
这些男人下班或者下雨就谈谈八卦,打打扑克牌。冬天的一天,大家围着一张桌子看一封信。我和父亲也在那里烤火,他们那里有一个火盆,房间里整天暖和。那个信的内容是用圆珠笔抄的,内容也容易懂:就是第一个人写20封信给他人,又叫这20个人发给400个人,然后到8000,这8000个人每个人寄一元钱给第一个写信的。也就是第四级的寄给第一级的,以此不断发展。说什么“观音娘娘为了普度众生,让人致富;收到信之人不要中断,否则有血光之灾”云云。我当时读小学,对这些简单的数字能够算明白,而且对当时社会财富也略知一二。当时万元户微乎其微,若要比较,则相当于现在百万大户。所以,在当时我认为这是一个发财的捷径,就暗暗鼓动父亲写20封信发出去。
想发财的人满地皆是,比如说赌徒总是侥幸地想着每一次下注不可能老是输,下一次赢的概率会越来越高,其实每一次输赢的概率都是50%。父亲看了看信,没有作声;然后想了想,笑了笑说:“这事终究不可信。”父亲是一个朴实的人,他不相信这些歪门邪道。他始终相信自己的双手,父亲虽然小学四年级还没有读完,但很多都无师自通:会泥工,会木匠,会剪纸......凭借高大强健的体魄,当过搬运工,上山扛过松木,割过松油,烧过木炭,熬过樟树油,开荒种植,筑过水库,做个草席生意,尤其种庄稼是村里的好手。

在这个利欲熏心而浮躁的时代,很多人都活得很龌龊。而父亲一直不停地劳作,从年轻到年老,从少年到暮年。多年来,父亲那坦然的一笑时时浮现在我脑海中,感受到那种“慈颜常笑笑天下可笑之人”的意境。如今我似乎又明白:在这个满地都是金钱的年代,他教会了我——抬头去看月亮。
                                 春晓琴音作于汕尾清湖上品201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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